阿喜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庄子.知北游》

8

上海的三四月份,总是下雨,淅淅沥沥的,潮湿的很。

明楼叫着孟于怀和她谈了件事,要她送明家大姐回苏州。

“孟小姐,我知道此事可能有些唐突,但是现在我们的人调不开,新政府这边又看得紧,你是最合适的了。”明诚在一旁帮腔。

“明长官这就有点以公谋私了吧?”孟于怀想起她接到的调令,让她离开上海,“况且,我孟于怀还不必您来替我谋后路。”眼镜蛇代替砚台成了她的上级。上海的风不稳,明楼要她撤出来,她明白他的好意。

“这是命令。”明楼看着她,“砚台的命令。”

“苏州那边仍有任务,先生会找个理由给您调过去,这几天大姐可能会跟您走的近些,以后你们一起走也好说。”明诚格外默契的接上明楼的话。

两人又微笑着对看了一眼,为彼此很满意似的。

孟于怀听说过明家还有一个小少爷,忽然有点同情他,不过也好,人已经被送了出去,也免的见这种场面。

见孟于怀不言语,明楼一笑“那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就着手去办。”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明诚站在明楼身后,笑出了一脸褶子。

明镜知道明楼一切都打点好,新政府的孟科长她也听说过一点,手段狠的厉害,明镜向来不喜这种卖国求荣的人。

不过既然明楼放心这个人,想来也应该是和明楼他们走的一个路子,又是个女孩子真是太苦了。又想到曼丽,那个女孩子也是一样的,明台可要好好对人家呀。

约了孟于怀去看衣服的,新政府的人尽知孟于怀心悦明诚,又和明镜走的这样近,长姐如母,孟科长倒是好手段。

孟于怀也不出言解释,照日的和明镜越走越近。

明镜心里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子,话不多,做事情也利落,人也体贴,真是个好姑娘。

“于怀今年多大了啊?”明镜今天邀孟于怀和苏医生来家里吃晚餐,几个女子相谈甚欢,坐在沙发沙发上,明诚和明楼陪着。

听见明镜问话,两个人心里都一紧,互相的看了一眼。

“今年二十七了。”孟于怀拿着一小块团子糕,又放下了。

“许了人家没有呀。”明镜笑呵呵的,“苏医生有个侄子,可是个难得的好人才呀!”

明楼和明诚放下心来。

孟于怀摸了摸耳上带了的耳环轻声说“已经许了的。”

明镜哪里知道孟林隺的事,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一脸惋惜“真是的,好姑娘都找了人家了,算我多事啦!”又抬头看明楼明诚“再看你们两个,一个个的不让我省心。”

明楼明诚一边赔笑,一边想着把话题岔过去“大姐的东西都收好了吗,后天可是要走了。”明诚问。

得到了自家大哥一个赞扬的眼神。

明镜心里叹息,这两个弟弟真当她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不知道呢,算了算了,也管不了了。

“早都收好了的呀!你们啊,可盼着我走呢,就没人管你们了是不是!”

“天色也晚了,我就先回去了。”孟于怀笑着起了身,“就不打扰了。”

“让人送一下吧,这都这么晚了。”明镜回头看了两个弟弟,“阿诚有时间没有啊?”

孟于怀可不敢使唤明诚,这几日风言风语的,明长官把她的工资福利借口减了不少,真没看出来明楼还有这么小气的一面。

“不必了,也很近的,要离开上海了,还能再走几回呢。实在不行我叫个车也行的,不用再麻烦了。”孟于怀已经走到门口,向他们扬扬手,走的干脆。

明镜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单薄被月光拉的老长,心中酸楚难言。

孟于怀也是很喜欢明家大姐的,孟家管孩子的方式一直都是放养,只要你做人磊落光明,于国于家无愧,就不管其他,孟家都是男孩子只这一个小孙女,自然疼的很。

可像明镜这样事事关心总要问到了是从没有过的,孟家人都是不善表达的人,是润物细无声的。

孟于怀抬头,今天是阴历的三月十六,难得不是阴天,月亮的轮廓十分清晰,明明晃晃的照下来。

往事连着月色直平铺开来。

互相知晓身份的那一年中秋,她和小叔叔难得的都回了孟家,孟家奶奶早听说孟于怀在什么新政府做小职员,气的不像话,等人回来了,反倒没了气,到底是自家孩子什么样没有比她这个当奶奶的清楚了。

晚饭之后,只剩下孟林隺和于怀在院里赏月,他俩躺在两把藤躺椅上,两双眼睛都看着月亮,难得的放下心,外边的纷扰都撂在一边。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孟于怀没头脑的来了一句,孟林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笑开“长胆子了是不?”

孟林隺上学时收到过很多情书,情窦初开的女孩抄了不少诗,什么“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什么“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多得很,连带着小孟于怀都能摇头晃脑的背上几句。

“小叔叔就没个中意的女孩子?”

“哪里还有时间。”

“哦~此身许国难许卿是不是?”孟于怀转过头看他,打定了主意要问出个人让自己死心“那这些写信的人,就没有个让小叔叔难许的卿卿么?”语气欢快,还向他挤眉弄眼。

“没有。”孟林隺也转过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亮的很,像是两个月亮似的,明晃着悠悠的亮,孟于怀不再去看。心里想,哪够呢,什么垆上月,人如玉,哪里够形容他呢,她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清风明月松柏翠竹都按在他身上,可这也是不够的。

上海四月末的夜里,孟于怀终于没忍住,蹲在一棵树下捂着嘴,哭的汹涌。

只怕情深如梦,自己揣的紧不露分毫,最明显的不过是带着那副耳环而已,世上情话是该讲给有情人的,可她从前不能不敢,以后,也就再没有机会了。

孟林隺这一生孑然一身,死后无尸无骨无墓。

想到自己和同自己一样的人,多是被民众在心里骂了不下百回的人,恨不得对他们抽骨扒皮。可又有谁能看见他们皮下沸腾着的血。

我们是走在黑暗里,可我们并非生在黑暗里。

孟于怀自孟林隺死后,失了大半的精神骨血,可今天,借着着月光和战友的鲜血,重新铸造了一副骨架,继续支撑着在暗夜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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