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庄子.知北游》

5

这两天仿佛过的格外的快,该来的总是要来。

明诚敲门进来的时候,孟于怀正背对着门口,端着一杯咖啡还没来得及放糖。

“恭喜孟科长,有人落网了。”明诚站在门口,孟于怀并没有回头看他,也知道他此刻脸上一定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

“好了,我知道了。”明诚看见她的脊背瞬间僵了一下,又恢复正常,语气甚至是上扬的,“哦,对了,藤田先生现在如何?”

“安然无恙。”

“那就好。”孟于怀故作长舒一口气的样子。

关于汪曼春的死,藤田多少对明楼有些顾忌,所以明楼前几天和他说最近有人决定刺杀他,打算先人一步行动遭到藤田拒绝,可到底还是惜命,暗里加了许多防范。

藤田拒绝行动这是明楼估料到甚至是行动开始的第一步,藤田还活着也都还在意料之中。

“明长官打算和您一道去酒楼。”

“知道了。”孟于怀一扬手将杯子里的液体一口气喝完,苦得让人恶心。

明诚开车,明楼和孟于怀坐在后边。

是安全的环境,明楼正和她一点点讲清楚情况。

砚台是死棋,先是假意刺杀藤田,吸引火力,另有一个小组,潜近藤田住的地方,那里面有一份人员名单,是埋在地下分子里的日本特务的名字,还有一份密码。

这两份情报,能挽救多少同志的姓名,太多了。

“还有一种情况,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孟于怀转过脸看向车窗外,沿路有贩卖甜糕的小贩,正递给客纸包好的点心,笑逐颜开。

孟于怀做好了去见一具尸体的准备。

小叔叔的意思她是知道的,北方早就有眼睛盯上他了,也不说一定就会被抓,出国或是不再活动总是还有生机的,可他,是不会肯的。

轻如鸿毛,重于泰山。

这是他的愿望,她不得不尊重。


酒楼早已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周围也加了一层防护,足以见得对里面的人的重视。

她和明楼明诚一起上三层,孟于怀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缩紧,但后背仍是挺直的脸色除了稍白一些也看不出其他问题。

在一个不显眼的包厢里,她终于又见到他。

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看见桌子旁坐着的人时,还是有一声巨响在她脑海里炸开,地转天旋。

他仍然端正的坐着,可浑身是血。她几欲站不稳,下意识扶了扶墙。

孟于怀何曾见过这样的他?

第一次见他,是被孟家奶奶捡回去的当天,她已经冻僵住了,只看见从一间大房子里走出一个刚入青年的少年,穿一件厚裘子,却还是挺拔如松,眉目如画,只一眼就灿目的让人羞于再看,却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的。孟家奶奶和他说:老大没孩子,你又小,就把她当做你大哥的孩子吧。

那人眉眼都笑弯了,“来,你要叫我叔叔啊。”

东北的冬天,大雪纷飞,她早已不记得爹娘的样子,那时重男轻女的现象严重的很,孩子多,养不活,就把她抛弃在车站。

可也是那一个冻死人的寒冬,她有了一个家,一个小叔叔。

所有她对他所有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安淡闲适的,高高处在云端。即便是后来,孟家渐渐散了,他也仅是抿着唇,不曾有半点颓靡的样子。知道她入了共产党时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我们于怀到底是孟家的孩子。”他只是这样说

可现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衣服都浸着血,两只手紧抠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去,脸上因为强忍着痛而有些狰狞。孟于怀侧了脸,好像要哭出来。

“你们先出去,我和孟科长留下就行了。”明楼带着威严开口,明诚会意和屋里的特工都撤了出去。

孟于怀这下终于忍不住,来到他身边,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因为他是坐着,所以靠在她身上容易些,他暗了些的眼睛瞥到她带的耳环,嘴角好像浮了笑意。

他全是血的手费力的往自己的大衣内兜掏了掏,递给孟于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孟于怀对这东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四年前见面的时候,她没话找话和他说起东北老家的糖,
高粱饴之类的已经很久没吃,他也是笑着“多大的人了,还惦着糖吃。”她就在一边跟着笑“再大,在您面前也是孩子呀!”她向来懂得隐藏自己的情感,就在他身边做一辈子小孩子又怎么样,她是知足的。

“上次见面太仓促,没来的及。”只说这一句话,就大口喘了好几口气,嘴边都是血沫子。

孟于怀已经说不出话,非要开口也是哽咽着不成句的话,脸色已经白的不能再白,接过染了血迹的牛皮纸包着的糖,也揣进了大衣的里兜里,那里紧贴着心脏。

明楼站在一边别过脸不忍去看,然后他就听见孟于怀压抑极的是从嗓子里而不是嘴里发出的一声低吼,马上上前扶了一下孟于怀,她死死的抵着砚台的尸体,嘴上脸上都蹭了血迹。眼睛瞪的老大,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死死的盯着,整个人抖的如冬天挂着树上被风吹的树叶,摇摇欲坠。

“孟于怀!”明楼低声叫她,“可以了。”然后用力的扳正她的身子。

她终于松开手,让明楼接过尸体,“如果可能话……”她狠狠的咬了咬牙,没有往下说,她想说,如果可能的话,尽量留下尸体,又怎么可能会留下呢?

“明诚,送孟科长回一下家,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明楼向门外喊了一句。

孟于怀抬手仔细擦了下脸,然后走出去,整个过程背始终是挺直的,脸上带着一层薄汗,泛着清白,倒真像是生了病似的。

她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敢流,她怕他所有心血计划都白费。

在车上,她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每一处毛孔都浸着汗,只觉得冷,生冷,又重新回到那个无家可归的冬天,滴水成冰,她蜷在后车座上瑟瑟发抖,可这一次在没有人能领她去找一个家了,去找一个让她喊小叔叔的人了。



“来,你要叫我叔叔啊~”

“我能叫你……叫你……小叔叔吗?”

“只有你喜欢,怎么着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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